我克制胆怯，尾随姥爷去了村里一户正办喜事的人家。饭香弥漫在院子的空气里，很多人相互说着最无关紧要的废话，但人人都知道不会选择在饭点前离开。

村里人家有喜事，主家往往采用邀请的方式。通知一人或一家子是有明显区别的，除了可以直接体现关系的亲疏，还可以作为随礼轻重的判定依据。而无论哪种情形，姥爷大多都拒绝带我参加：“小娃娃凑什么热闹，让人家笑话，跟没有见过吃喝一样”。而有的人家，往往被邀一人，实际上总是全家男女老少一起上阵，还不止一顿。

从姥爷的话音里，这种人是他最不齿的。姥姥无奈地发出嘲讽，时常用眼神暗示我从姥爷警惕的视线里，突破藩篱。

多亏电影《黑三角》，教我如何练就如特务一样跟踪的秘籍，知道在姥爷猝不及防的回望时，善于在近旁的墙角或低矮的茅厕土墙后立刻隐藏自己。

我矮小的身材，挤在体味各异的人群中，手里拎着带有缺口的粗瓷碗和长短粗细各异的苇杆做成的筷子，左右摇摆地向冒着热气的大铁锅缓缓移动。

总管模样的人在院子里逡巡着，我不敢抬头，生怕与总管犀利的目光相触，被姥爷从人群中揪出，痛失即将到口的美味。

空碗在相互竞争地触碰，只挑上几根面，又被那个专司面条的男人递来一个不屑的眼神。我不走，他又执意不加。我拗不过，只好按捺住内心被大人歧视的愤懑，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开。

我努力地将碗举过头顶，让手掌马勺的男人在氤氲的热气中发现我，把盛有油炸蒜及豆腐，还有油圪把的调料汤浇在少得可怜的面条上。我正在成长的身体实在太需要这样的滋养。

我有真诚的个性，我的表情往往掩盖不了我的内心。吃过饭，嘴唇上还沾着一点点油花，我的舌尖不住地扫荡着唇边的残留。回家路上，我使劲儿编制各种应对姥爷盘问的预案。

现实是，回到小院后，姥爷就从我躲闪的目光中发现了我内心深处的不安。姥爷打量着我，宽厚的手掌伸过来，我下意识地闪躲，面对姥爷的轻抚和谅解，内心顿时暖流涌动。

“人不能眼小，眼小坏大事。”当开始读书写字时，姥爷便郑重地教了我这个我当时只能朦胧理解的朴素哲理。

起初，少不更事的我只是努力克制乡村美味所带来的引诱。后来，我逐渐发现，自己当初就是一个精神富足的少年。

（作者单位：山西焦化电仪自动化部）